郑怀仁面色由惨白?转为铁青, 握剑的手因极度用力而剧烈颤抖。他清晰地?感受到,原本如臂指使的军阵正在?土崩瓦解
    “休得听他妖言惑众!”郑怀仁声嘶力竭地?试图挽回:“他在?污蔑!杨云驰早已投敌,他是北狄派来的细作!”
    “郑将军稍安。”苏云汀轻笑,“不知道众将士可还?记得栾城姜家??”
    “若说杨家?投敌也就罢了, ”苏云汀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,“姜太守死守栾城三月,粮尽援绝,最终城破殉国, 阖家?男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,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。”
    “敢问郑将军,姜家?满门忠烈,难道也投敌了不成??”
    他根本不给郑怀仁反驳的机会,侧身向着城楼内侧,甚至比请杨三更加郑重,“姜公子,请让诸位北境袍泽,再见一见姜家?的风骨。”
    在?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,姜砚缓缓步出阴影。
    他并?未身着甲胄,而是一身素白?色的长袍,远远望去,更像是穿了一身孝服,姜砚身形清瘦挺拔,如同风雪中?孤傲的修竹。
    “这是……姜家?小公子?”
    “姜家?……姜家?竟然还?有血脉存世?”
    “错不了!那眉眼,和姜太守年轻时几?乎一模一样!”
    郑怀仁猛地?抬手,眼中?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厉色。
    “苏云汀,你好深的心,找来一个杨云驰不够,竟还?敢找人冒充姜家?子嗣?”他转向躁动不安的军队,用尽全身力气嘶喊:“诸位将士切莫受其蒙骗,姜太守满门忠烈,城破之日,姜家?上下一百三一口人,包括年仅八岁的幼子,皆已殉国。”
    郑怀仁摊开手,道:“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!”
    此时,一名头发?花白?的老兵猛地?推开身前同伴,踉跄着扑到阵前。
    他声音嘶哑颤抖,带着哭腔:“公子!真?是您吗?末将……末将是栾城守军校尉赵莽啊!当?年还?抱过您,您左臂下……是否有一处烫疤,是您五岁时不小心碰倒药炉所致?”
    这突如其来的细节求证,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    城楼上,姜砚身体几?不可察地?微微一颤。
    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缓缓抬起了手,缓缓地?解开了衣服最上方的两颗盘扣,微微扯开衣领,露出了左侧锁骨下方一片扭曲的疤痕。
    寒意刺骨,他裸露在?外的脖颈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粟粒。
    “没错。”姜砚开口,声音沙哑,“您记得没错,砚儿幼时体弱,家?中?常年药香扑鼻,五岁那年,我贪玩乱跑,不小心撞倒了药炉,父亲寻了许多名医,还?是留下了这个疤痕。”
    “公子!真?的是您!”那老兵赵莽再也抑制不住,膝盖一软,“扑通”一声跪下,“苍天有眼!姜家?……姜家?终有后啊!”
    苏云汀微不可查地?心里一痛,可惜……
    姜家?,到姜砚这里便?再无后人了。
    这一跪,一哭,如同点?燃了引信,许多旧时的老兵也大多信了一半。
    “当?年,”姜砚的声音在?风雪中?显得异常清晰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,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北狄围城三月,我父亲率着最后那些饿得连刀都提不稳的守城兵,在?城头用命御敌。”
    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,似是回到了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。
    “而郑怀仁,你——”他猛地?抬手指向城下那个面色惨白?的身影,“你打着驰援的旗号而来,我父亲在?城头看见你的旗帜时,还?曾对众将士说:‘怀仁至矣,栾城有救矣!’”
    姜砚的声音中充满了悲凉的讥讽:“可他万万没有想到,你带来的不是援军,而是屠刀!你所谓的里应外合,洞开城门。”
    “你还……”姜砚的声音颤抖,“趁着我父亲御敌时,亲自带着亲兵,杀向了毫无防备的太守府。”
    他目光如火,“郑怀仁,十三年前的旧账,今日该结算了吧。”
    风雪呼啸,城下万千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郑怀仁。
    然而,这位在?尸山血海中?爬出来的北境王,在?绝对的劣势下,竟猛地?爆发出了一阵嘶哑而癫狂的大笑。
    “就凭你们几?句流言?”他猛地?勒紧缰绳,战马人立而起,发?出一声悲鸣,“你们以为,凭着几?句空口白?话,几?段陈年旧事,就能扳倒我郑怀仁吗?”
    他猛地?调转马头,对着身后虽然骚动但尚未完全溃散的中?军声嘶力竭地?吼道:“众将士听令,此人勾结北狄,构陷主帅,意图乱我军心,毁我北境长城。”
    “他们才是真正的国贼!”
    郑怀仁麾下真?正的根基,是跟着他征战十几?年的嫡系,以及后来扩充的十万精兵,这些都是郑怀仁真?正的底气。
    至于郑家?旧部,不过只?剩下五六万的兵马。
    就算他们他们全部临阵跳反,也还?是抵不过二?十几?万的大军。
    恰逢此时,郑怀仁再加一码,“谁能取城上贼人首级,我郑怀仁在?此立誓,与他平分天下,世袭罔替!”
    “郑将军说的对,休要听信那些人的妖言。”
    “冲啊!”
    重赏之下,必有勇夫!
    原本有些动摇的中?军,在?如此巨大的诱惑面前,眼神再次变得凶狠起来。
    就在?那十万扩充兵马被利益驱使着疯狂涌上,而郑家?嫡系老兵仍在?忠义与怀疑间痛苦挣扎,整个战场陷入混乱拉锯的紧要关头,楚烬缓缓上前一步,“大家?且看。”
    他从龙袍袖中?,取出一物,放在?手心缓缓展开。
    那物件以玄铁铸就,形如猛虎,虽历经岁月,表面光泽暗沉,却自有一股沙场的肃杀之气透出。
    “此物,”楚烬将虎符高高举起,声音清晰地?传遍战场,“杨老将军的兵符,想必诸位……也还?认得。”
    “今日,社稷遭逢巨奸,国贼当?前。”楚烬的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朕,以此符敕令杨家?旧部——”
    他手持虎符,如同手持雷霆权柄,目光如电,直指乱军之中?的郑怀仁:“诛杀国贼郑怀仁,肃清君侧,以正视听!”
    杨三第一个单膝跪地?,声音哽咽却无比洪亮,眼中?热泪终于滚落。
    他道:“杨家?三郎,杨云驰谨遵陛下敕令!诛杀国贼!”
    郑怀仁看着那枚在?风雪中?闪耀的虎符,他找了十几?年的虎符,竟然真?的在?姜砚那小畜生的手里。
    “想亡我?”郑怀仁高高举起佩剑,状若疯魔,“众将士,随我先斩了杨家?旧部,再取城上之人首级。”
    他嘶哑的咆哮在?风雪中?回荡,却只?激起零星几?声应和。
    这反常的死寂,比震天的杀声更让他心慌。
    郑怀仁高举佩剑的手臂僵在?半空,脸上的瞬间冻结,“你们……”
    此时,新兵阵型忽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,一个跛脚断臂的人一步步走出来,在?万千目光注视下,他抬起沾满污泥的手,缓缓擦过脸颊的泥污。
    他的脸虽然也有细微的伤痕,却比杨三更好认一些。
    “杨二?郎?”说罢,郑怀仁的喉咙像是被一只?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那张向来威严的脸此刻写满了错愕。
    怎么会?
    怎么可能?
    他不是死在?了慈安宫门口,是苏云汀亲手……
    郑怀仁猛地?抬头,布满血丝的双眼如淬毒的利箭般射向城楼上的苏云汀,“好!好一个苏云汀……”
    他踉跄着后退,突然仰天大笑,笑声凄厉如夜枭。
    他自以为手中?握着三十万大军,天下无人可与之匹敌。
    苏云汀的一次次示弱,一次次骗了所有人,让人以为他是郑家?的狗,让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妄想。
    假的,全都是假的。
    连这些年来苏云汀的每一次低头,每一分隐忍,都是淬着毒的假象。
    而他自己?,不过是苏云汀精心饲养的困兽,在?对方画好的牢笼里,演完了最后一出戏。
    “好一个跪雪地?、斩杨二?郎。”
    “好一个低头求和、扩军十万。”
    原来是一早就布好了局,为了让杨二?郎掌握新兵的兵权,为的就是今日以多数压倒他这个困兽。
    他堂堂镇北将军,竟然只?是个空架子。
    郑怀仁仰头大笑,笑声在?风雪中?凄厉得令人毛骨悚然。他笑得前俯后仰,笑得眼泪混着血水从眼角滑落。
    他抬起颤抖的手,指向城楼上那道青衫身影,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:“苏云汀,你……真?的是……好得很啊……”
    郑怀仁死死攥着手中?的利剑,攥得指节泛白?,眼中?尽是癫狂与绝望。
    笑声戛然而止。
    郑怀仁死死按住剧痛的心口,一口鲜血猛地?喷溅在?雪地?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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