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云汀四处望了望,见守城的?士兵皆显得疲惫,身上背着的?箭袋已?经?见底,他夺过梁辕手上的?箭,轻轻拍了拍的?肩甲,“辛苦了。”
    “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。”梁辕眼神坚毅,“马革裹尸,是士兵的?荣耀。”
    苏云汀淡然笑了笑,“叫他们都下去吧。”
    梁辕猛地抬头,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云汀,好似自己方才?耳聋了,没?听清般,“什么?”
    “三千禁卫军,如?何敌得过三十万北境军?”苏云汀一针见血。
    梁辕倏地跪下,甲胄撞击地面发出清脆的?铿鸣,“臣,愿宁死守城,绝不退缩。”
    “不必做无谓的?牺牲。”苏云汀目光淡然如?水,仿佛不是在?战场,只?是叙说闲话,“带着他们都下去吧。”
    梁辕一时拿不准主意,双手垂在?身侧紧握成拳。
    “便听苏相的?,叫带着你?的?人在?城内听候命令。”话虽是对梁辕说的?,楚烬的?目光却?自始至终紧紧锁着苏云汀,生怕多看一眼便少一眼似的?。
    梁辕深吸一口气,虽还是心有不甘,还是朝着城上的?弓箭手道:“停止射击,收队。”
    一霎时,城上的?箭雨戛然而止。
    所有弓箭手同时收弦,动作整齐划一。
    待最后?一名士兵消失在?甬道尽头,梁辕手持着剑柄始终不肯下去,手指在?斑驳的?城墙上反复摩挲,倔强地站在?甬道口。
    楚烬回头,朝着梁辕道:“拿点酒来。”
    见苏云汀欲向?城墙边走去,楚烬猛地一把?抓住他的?手腕,力道之大,让苏云汀不得不停下脚步。
    “朕有一事要同你?说。”楚烬的?声音在?风中有些轻。
    “是想说苏云枭吗?”苏云汀平静地问。
    “嗯。”楚烬紧紧扣住苏云汀的?手腕,垂眸道:“朕数日前派苏云枭去了北境,带着……”
    “带着一封密信。”楚烬不忍开口,苏云汀替他说了。
    “你?都知道?”
    “我也只?是猜测罢了。”苏云汀望着城外的?大军,“我那堂弟很早便投了你?了,他恨我,是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杀了我的?机会的?。”
    楚烬此刻所有情绪上涌,百感交集,他原本还觉得有愧于苏云汀,却?见苏云汀似乎皆有盘算,终于才?卸下心中的?负担。
    “不错,朕叫苏云枭送往北境一封密信,密信上痛斥了你?的?恶行,恳请北境军回旋‘清君侧’。”楚烬一股脑和盘托出。
    撞击城门的?声音闷雷般传来,震得墙壁上的?灰尘簌簌落下。
    “陛下做的?对,”苏云汀与楚烬对视一眼,“有了这封求救信,北境军一路南下并未受过多阻拦,也算免了将士们做无谓的?牺牲。”
    苏云汀语气听不出波澜,淡然如?水的?感叹:“确实比我预想的?要早上一点。”
    手握皇帝的?密信和苏云枭手中的?令牌,北境军方能如?入无人之境,直抵城下。
    “苏云枭……”苏云汀轻轻地重复了一遍。
    上一辈人,苏云汀在?继承家主时几乎全杀尽了,这一辈中,苏云枭算是硕果仅存的?还算不错的?苗子,只?可惜,今日怕是要折在?这里了。
    若是郑怀仁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,还能留他一命吗?
    气氛一时凝固了,苏云汀扯开嘴角笑笑,故意逗弄楚烬道:“就是不知道,陛下这句‘清君侧’,要清的?是谁啊?”
    楚烬迎着他的?目光,薄唇轻启,吐出一个清晰无比的?字:“你?。”
    攻城锤撞击城门的?巨响,士兵的?嘶吼,箭矢的?破空声……
    所有喧嚣都仿佛被隔绝在?外。
    “酒来了。”梁辕取了一坛子酒回来。
    楚烬接过酒坛,用力拽开封口的?殷红封泥,忽然仰头痛饮,酒液顺着他的?唇边,溅湿了他玄色的?龙袍,他将酒坛递到苏云汀面前,“给你?。”
    苏云汀接过酒坛,弯了唇角,也跟着喝了一大口。
    喝完,将剩余的?酒坛猛地摔在?地上。
    瓷片四溅,苏云汀道:“走吧,”他拭去唇边的?酒渍,“去会会清君侧的?北境军。”
    说罢,苏云汀迈步,直赴城楼的?边缘。
    望着苏云汀的?背影,这一刻,楚烬眼中的?苏相变得立体了,不是平日里的?算计和虚伪,而是迸发出几分桀骜不驯的?光芒。
    楚烬来不及的?细想更多,几步追上苏云汀的?脚步。
    京城的?城池就算再坚固,也难抵三十万大军的?猛攻,城门被砸出许多破损的?坑洼,巨大的?撞门声,让整座城池都陷入恐慌,恐慌如?同瘟疫般在?城中蔓延。
    曾经?对北境军的?崇拜,在?如?此巨大的?恐慌下,迅速发酵成了恐惧。
    “什么忠良?分明?是乱臣贼子!”
    “郑家造反,还不是连累我们全城百姓!”
    有一些胆子大些的?,躲在?巷子角落窃窃私语,从?崇拜到咒骂,也不过才?短短几日。
    甚至只?需要一点点刻意的?引导。
    “什么清君侧,还不是只?为自己手中的?权利。”
    “苏相纵有千般不是,可至少这些年来,京城总归是太平的?。”
    “谁说不是呢,狗拿耗子,多管闲事。”
    流言如?风,轻易地钻入每个人心间。
    苏云汀耳聪目明?,一路行来都听在?耳朵里,他脸上没?有什么得意的?神色,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?,近乎悲悯的?嘲讽:果然,百姓愚钝。
    这并非居高临下的?鄙夷,而是一种自我解脱。
    苏云汀似乎突然就没?那么恨了,那些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一个的?百姓,叫他们如?何分得清他父亲的?品性?又如?何分得清楚郑家的?品性?
    他们脑子里的?那些是是非非,不过都是上位者动动手腕,便能轻易扭转的?罢了。
    执念起,执念落,皆不过是一瞬间的?事儿。
    苏云汀缓缓站在?高墙之上,素色的?大氅在?风中飞扬,俯瞰着城下的?三十万大军,唇边始终凝着一抹冰封的?笑意。
    在?无数双眼睛的?注视下,他缓缓抬起右手——
    “开!城!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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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作者有话说:感觉快要写完了呢[害羞][害羞]
    第59章
    沉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, 缓缓洞开。
    霎时间,城外混着?铁锈与血腥的气味,顺着?寒风猛地灌进来。
    门后的守军们?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刀, 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,做好?了北境军肉搏的准备。
    老狐狸郑怀仁却轻轻抬起右手,一道命令无声地传遍北境军, 原本山呼海啸般的攻势,霎那间戛然而止。
    前一刻还还杀声震天,突然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    突然的转换,让城上城下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?。
    郑怀仁缓缓仰起头, 目光越过三军, 与城楼上的苏云汀对视一眼?,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?非笑?的弧度,声音不高,却带着?久经沙场的压迫感,清晰地传上城楼:“苏云汀, 你胆量不小啊!竟然敢跟我唱空城计?
    苏云汀一袭青衣,立于墙垛之?后,闻言唇角微扬, 仿佛只?是在与老友寒暄,“郑将军误会了,既是戍边的北境军归朝,哪有让将军‘敲’门的道理?”
    苏云汀故意将“敲”字咬得极重, 仿佛刚才并不是在“攻”城,只?是敲门。
    郑怀仁却不接着?他的话,自顾自地往下说,语气带着?毫不掩饰的轻蔑:“就算孙成的防军埋伏在城中, 也不过五万人马,如何能与我北境三十万雄狮相抗衡?”
    他冷笑?一声,目光如刀:“你们?这招空城计,只?学会了装腔作势,实则……不自量力。”
    苏云汀脸上不见?丝毫怒意,反而淡然一笑?,“哦?既然如此,那将军为何……还不敢进城呢?”
    “本将军是接到陛下求援的密信,特携三十万北境军清君侧,匡扶社稷!”郑怀仁声如洪钟,将“大义”的名分高高举起。
    苏云汀青衫临风,“陛下现下就在此处,”他侧身让出半步,“不妨问问陛下?”
    楚烬明黄色的龙袍在风中翻飞,他不比苏云汀的沉静如水,他那双凤眸冰寒彻骨,仿佛从骨子里便带来的威严,让人忍不住就想顶礼膜拜。
    他缓缓抬起眼?睑,目光自上而下睥睨着?城下的士兵。
    “朕,安好?。”
    被楚烬目光扫过的士兵,不由?自主?地垂下头颅,仿佛多看一眼?,都是对天威的亵渎。
    楚烬声如洪钟,穿透城下,“从不曾写什么求援的密信。”
    郑怀仁握缰的手青筋暴起,他征战沙场二十余载,岂是能当猴子戏耍之?人?
    他当初楚烬的密信时,便知道这其中必然有炸,但北境粮草断绝已至生死边缘,京城又传来郑怀远下狱的消息,天时地利皆在掌中,即便没有那封密信,他也定要挥师南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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