俞琬猛然转过头,杏眼瞪得圆圆的,眼里明明白白在说,“为什么要这样?”
    “他会找到路的。”金发男人嘴角扬了扬,右手利落换挡,“系好安全带,我要加速了。”
    话音刚落,敞篷车便冲出小巷,如离弦之箭般汇入大路。少女的惊呼刚出口就被风吹散了,她赶忙抓住扶手,却在车身贴着前车车尾划出一道洒脱的弧线时,悄悄牵起嘴角来——
    那弧度极淡,却是实实在在属于十六岁少女的,被速度与自由点燃的快乐。
    风将她的发丝拂成流动的黑绸,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,痒得她轻轻偏头,眼睛也弯成了浅浅的月牙。
    克莱恩从余光里瞥见这一切。
    这样很好。比在别人车里昏昏欲睡好上一百倍。
    男人指节轻敲方向盘,节奏不自觉轻快起来。柏林的风灌进衬衫领口,仿佛也把心头那点没来由的烦躁,一并卷走了。
    我是她的监护人,她只能坐我的车。
    敞篷车驶过蒂尔加滕公园时,克莱恩松开油门,但车速一慢,风声淡了,某些细节便被悄然放大了。
    比如她舀起圆子时小心翼翼的姿势,比如她尝到甜馅时眯起的眼睛,比如那声满足的、几乎被风声揉碎的轻叹。
    就这么好吃?
    男人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,他想起自己昨天排了四十分钟队买来的苹果卷,她只尝了半块就悄悄搁在盘子里。而现在,她却捧着别的男人送的点心,吃得这么...旁若无人的开心。
    “车上别吃东西”这念头刚成形,话竟已脱口而出,连克莱恩自己都怔了半秒。
    俞琬正舀起一勺来。闻声蓦地顿住了,一粒糯米圆子颤巍巍挂在勺边,欲落未落的。
    “危险。”他目视前方,理由找得冠冕堂皇,“急刹车会呛到。”
    金发男人绝不会承认,真实原因是,他不想看见这瓷娃娃捧着别人给的东西,吃得那样全心投入。
    女孩低头看看手中的食盒,又悄悄瞥向他面无表情的侧脸,连唇线都透着冷意,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:“我会很小心的……而且这个不会洒……”
    “不行。”他打断她,声线比平时沉了八度,“收起来。”
    空气静了几秒,耳边只有簌簌掠过的风声。
    俞琬慢慢把盖子盖回去,指尖在漆面上悄悄摩挲着。她没再说话,可男人在余光里看见,她嘴唇微微抿起,睫毛低垂,在瓷白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委屈的阴影来。
    委屈了?
    这认知让金发男人心里那点无名火烧得更旺了。他本应觉得痛快的,看,她不吃了。但为什么胸口反倒是更闷了?
    车子在红灯前猛地停住。
    女孩攥着裙摆,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,终于攒足了勇气才转过头来,黑眼睛湿漉漉地直直看过来:“赫尔曼……”
    “嗯?“他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。
    这瓷娃娃那欲言又止的样子,一看就是有求于他,她难得开口,又是开学第一天,男人心里做了个决定,无论她提什么,只要不牵扯今早那个笑面虎,他大概都能答应。
    “您是不是......”女孩的指尖在漆盒边缘蜷了蜷,“也想吃圆子?我看您在看…”
    金发男人的呼吸滞了一瞬,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。我想吃那该死的、黏糊糊的米团子?见鬼,我是在看你舔勺子的样子。
    可这话到了嘴边,却被硬生生咽了回去。凌厉眉骨几不可察地跳了跳,喉结滚动了一下。这落在女孩眼里,却成了最直接的默认。
    她刚刚看得清清楚楚,这个凶巴巴的人一直在用余光瞟她的勺子,眼神直勾勾的,要把那圆子盯穿了似的,活像她小时候养的那只馋嘴金毛。是不是因为没给他吃,他生气了?却又不好意思开口。
    她坐他的车,这些天又吃了他给她带的那么多东西,苹果卷、蜂蛰蛋糕,还有有着樱桃酒香的黑森林蛋糕,总不好明明看出来他喜欢,又偏偏不给他吃….可他这样的人,也会馋甜食吗?
    “那您尝一口?”女孩掀开食盒,舀起一勺圆子递过去,那恼人的甜香更浓了,“真的很好吃,周哥哥找的那家店,手艺特别好……”
    再普通不过的几句话,落到克莱恩耳朵里,就自动过滤成了:周哥哥,特别好。
    某根绷得极紧的弦,就在这一瞬啪地一声,断了。
    下一秒,手刹被猛然拉起。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刺耳的嘶鸣来,宝马一个急转停在路边,引擎盖还在震颤,像一头被闯入领地的同类彻底激怒的猎豹,连周遭的空气都凝住了。
    “我说了,”他转头看她,声音淬了冰似的。“车上别吃东西。”
    女孩被这骤然降下的寒意慑住,小手一颤,勺中圆子晃了晃,差点滚落下来。她呆呆望向他,嘴唇微微张开,露出一点莹白的贝齿,整个人像只无措的幼鹿。
    而此刻,男人的视线却不听使唤地落在她唇上,那里还沾着一点晶莹的糖汁,在阳光下泛着晃眼的光,晃得他心头没来由一颤。
    刚刚太凶了...她胆子又小得出奇。
    金发男人张了张口,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生硬补了句:“会弄脏制服。”
    对,就是这样。
    女孩眨了眨眼,忽然就明白了,原来他不是不想吃,是在担心这个。
    下一秒,她做了件让男人心脏几乎停跳的事——
    那只白皙的小手颤巍巍向前探来,瓷勺里盛着一个圆子,可怜巴巴的,她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...我帮您接着,不会弄脏的。”
    晨光从她身后漫过来,把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晕。风拂动着她额前的碎发,可那只举着瓷勺的手腕却稳得不可思议,只有眼底的光柔软得像在恳求,又像在轻轻哄劝。
    她在…哄我?
    克莱恩的目光锁在那圆子上,又移到少女轻颤的睫毛上。桂花香丝丝缕缕钻进鼻息,混合着她腕间淡淡的玫瑰味,甜得发腻,简直像一头栽进了蜜罐里。
    时间仿佛被拉长了。直到后方传来一声喇叭响,他才猛地意识到:堂堂武装党卫军中尉,竟把车停在大路边,就为和一勺糯米团子较劲。
    幼稚。太幼稚了。
    但这念头冒头的瞬间,他心里那团火突然熄了。不是消失了,是转化成另一种更陌生、更柔软的东西。
    而女孩这边,见他久久不动,举着的手腕发起酸来,就在她垂下眼来,怯生生想要缩回手的刹那——
    粗糙大掌覆上她细瘦的腕,就着那柄瓷勺,在她讶然睁大的目光里,将圆子径直送入自己口中。动作快得像执行某种军事指令,却带着明晃晃的侵略性。酒酿的味道在舌尖炸开、竟比他想象中还要……
    还是太甜。但这次,恼人的甜味中混入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,像是一滴蜂蜜坠入烈酒,搅得他喉头发紧。
    “好吃吗?”女孩仰着小脸问,眼睛亮晶晶的。
    男人慢慢直起身,他没回答这个幼稚的问题,只是抽出条手帕来。
    “擦手。”依旧是那副冷硬的普鲁士腔,但语气微不可察地松动了,“糖汁黏。”
    俞琬愣愣接过手帕,擦着根本没沾到糖汁的手指,想着男人吞下圆子时,眼里飞快掠过的那丝餍足,和小时候那只馋嘴金毛一摸一样。不经意的,唇角就绽开一个小小笑容来,是那种发现了别人秘密的笑。
    原来克莱恩先生,也不是不爱吃甜食呀。
    车子重新汇入车流,风依旧呼啸着掠过敞篷,可俞琬已经悄悄重新打开了食盒。这次她吃得格外小心,每舀起一勺,便会悄悄抬眼,朝他侧脸飞快地瞥一下。
    克莱恩从后视镜里将这一切看得真切。
    算了,她吃得开心就好,至于这盒点心是谁送的,反正最后喂进他嘴里的那一勺,是她亲手递过来的。
    这念头落下,让柏林冷冽的晨风里,像掺进了一丝只有他自己知晓的…甜?
    不知不觉,寄宿学校标志性的哥特式尖顶在晨雾里渐渐清晰。金发男人眼里的柔和褪去,眼神骤然锐利起来,仿佛狙击手锁定目标般——不知情的人见了,怕是要以为他在计算风速与弹道。
    这一程,他赢了,可赢得不够漂亮。新的战役才刚刚开始。
    猎豹已经竖起耳朵,肌肉绷紧至最佳战斗状态,随时准备迎接新的敌人,尤其,是那个挂着假笑的周少校。
    果然,车子刚靠近学校大门,就看见一辆霍希轿车已停在路边。黑发军官倚在车门边,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入鞘的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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