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7年,冬。
    伦敦的冬天,阴冷又潮湿。下午四点刚过,天色就彻底沉了下来。蓝调时刻的暮色里,连街边的树都染上了一层孤寂,疏疏落落的树影贴在窗玻璃上,屋里的光线愈发昏暗。街上的路灯次第亮起时,散落的暖黄灯光才勉强漫进这栋三层小楼,狭小的房间里,细碎的衣料摩擦声在寂静里浮沉。
    白色的床铺上,躺着一位熟睡的青年。棉被刚好没过他的胸膛,身上那件毛衣显得有些单薄,凌乱的头发垂下来,遮住了眉眼。突然,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车鸣,“嘀嘀、嘀嘀!”车轮碾过水潭的声响混着灯光,透过窗玻璃反射进来,尖锐的声音像一根细针,刺破了屋里的宁静,扎进床上人的耳中。
    江頖的指尖微微颤动,眉头骤然蹙起。意识回笼的瞬间,他只觉身体像被什么重物死死压住,闷得喘不过气。他拼命挣扎,就在即将挣脱的刹那,一道刺眼的白光猛地劈入视野,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他,狠狠往后拽去。白光顷刻攻占了他的大脑,无数画面如潮水般倒涌而来,时间仿佛坠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。
    他被白光推搡着,狠狠撞在一堵结实的墙壁上,后脑传来一阵钝痛。下一秒,两道清脆的声响在脑海里炸开。
    “叮叮”像风铃在风里轻颤。还没等他回过神,一幅画面便猝不及防地涌入:他跪在一座破败的寺庙前,地上落满血迹。紧接着,又是一幅画面浮现: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浑身插满仪器,意识昏沉。
    一帧帧画面在眼前铺展开,像一扇扇悬在空中的窗。时间成了一张巨大的投射网,将他半生的片段尽数摊开。最刺眼的那一幕赫然出现时,江頖吓得踉跄后退,再次撞上冰冷的墙壁。画面随着那声轻响,瞬间涌入脑海深处,那片名为“心海”的地方,正承受着足以覆灭一切的震荡。
    他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,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人。
    画面精准地捕捉到他翻涌的情绪,刺眼的白光骤然化作枷锁,将他牢牢捆缚。不过几秒,潮水般的记忆便彻底回笼。
    江頖的手指缓缓攥紧,巨大的悲伤如海啸般席卷而来,将他瞬间淹没。他猛地睁开双眼,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珠,喉咙里溢出急促的喘息。他挣扎着爬起身,动作太急,竟直接从床上摔了下去。顾不得身上的疼,他踉跄着扑到书桌前,抓起笔,在日记本上飞快写下一行字:“江津省南江市沿江西一路淮安监狱。”
    笔杆“啪”地掉落在地,江頖不敢有半分停留。他胡乱套了几件衣服,抓起护照、现金,还有那几本写满的日记,转身就冲出了门。
    屋外的冷风裹着湿气,狠狠捶打在他身上。江頖站在楼下的街道旁,头发凌乱,眼底布满血丝,指节因为用力攥着那张纸条,泛出青白的颜色。他还没从记忆翻涌的情绪里缓过神,心脏仍在一阵阵抽痛,可他知道,关于许听,他赌不起,那代价,是他穷尽一生都无法承受的。
    一辆黑色出租车缓缓停在他面前。此刻,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,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。江頖没有丝毫犹豫,拉开车门坐了进去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Heathrow  Airport,  please.”
    抵达机场后,他买了最近一班回国的机票。
    飞机冲上云霄,江頖望着舷窗外的云层发愣。厚重的云团遮天蔽日,他什么都看不清。直到这时,他才有了一丝喘息的余地,去梳理那些真实得近乎梦幻的画面。可胸腔里翻涌的绝望与痛苦,又让他瞬间清醒。这一切或许都是真的,他很有可能,已经失去过许听一次了。
    那种窒息般的痛楚死死缠绕着心脏,逼得他几乎麻木。他在纷乱的画面里,捕捉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讯息。此刻,他顾不上那些承诺了。他现在唯一要做的,就是立刻回到京市,查清许听是不是真的被关在那座监狱里。
    次日下午,西山别墅区。
    江頖推开庭院的铁门,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。正在修剪花枝的张伯看见他,连忙放下手中的剪刀,惊讶地喊道:“少爷?你怎么回来了?”
    江頖脚步不停,闻声转头看向张伯,急促的呼吸让他说话带着喘:“张伯,外婆呢?”
    “刚喝完下午茶,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看报纸呢。”张伯话音未落,江頖已经快步冲上了楼梯。
    书房的门被他一把推开,凌厉的眼神像一头蛰伏已久的野兽,一夜的奔波与冷静,让他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。他盯着书桌后坐着的女人,语气冷硬如冰:“许听呢?”
    蒋萍被推门声惊动,视线从报纸上移开,扶了扶眼镜抬起头。看清来人后,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语气里满是不悦:“这个时候,你不应该待在伦敦吗,江少爷?”
    江頖直接无视她的质问,缓步走上前,双手撑在书桌上,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眼睛,追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:“许听人在哪?你们说会保护她,真的做到了吗?”
    蒋萍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,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,眉头紧紧皱起,试图用长辈的威严压制他:“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?”
    江頖猛地收回手,语气比刚才更冷:“我知道,江家现在全靠着徐家撑腰。外婆,你说要是我突然撂挑子,不做这个继承人了,徐家那么看重血脉正统,你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享清福吗?”
    “你们一家都是徐家的傀儡,偏偏还要把我也变成那个任人摆布的木偶。”
    他的声音里淬着寒意,“你是不是套线上瘾了啊,外婆?”
    他俯身逼近一步,字字清晰:“您现在最好立刻致电南江市局,查许听的下落。”
    蒋萍坐在椅子上,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他半天说不出话,最后只憋出一句:“你、你!”
    江頖懒得再与她纠缠,转身就往门口走。走到门边时,他脚步一顿,头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话:“希望我到南江的时候,许听的讯息已经发到我手机上。”
    话音落,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。张伯刚想追上去喊住他,院子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风声。
    次日清晨,江頖刚走下飞机,手机就震动了一下。他连忙点开那条讯息,一行冰冷的字赫然映入眼帘:“在淮安监狱服刑,原因:过失杀人。”
    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,指节泛白。果然,这一切都不是梦。
    江頖闭上眼,深吸了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眼底的慌乱已经被压成了沉定的决心。他翻出那封藏在日记里的信件,拨通了上面的号码。
    “嘟嘟,嘟。”
    电话响了两声,就被接了起来,听筒里传来一道清亮干练的女声:“喂,你好,哪位?”
    “你好,刘春兰警官。”江頖的声音微微发紧,却异常坚定,“我是江頖,许听的丈夫。请问,能安排我们见一面吗?”
    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就在江頖以为她要拒绝时,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:“下午三点,淮安监狱。”
    江頖刚想开口说谢谢,听筒里已经传来了忙音。
    他收起手机走出机场,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出口的江林和程斌。江頖快步走上前,打了声招呼,直奔主题:“好久不见,律师准备好了吗?”
    程斌和江林对视一眼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郑重:“你放心,都安排好了。”
    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了几分,江頖脸上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丝笑容,他抬手搭在两人的肩上,声音里带着感激:“谢谢你们。”
    三人并肩往前走,拉开车门时,江頖看见后座坐着的周淮,连忙打了声招呼:“周律师。”
    周淮放下手中的卷宗,抬眼看向他,言简意赅:“嗯。具体的情况,我们路上说。”
    几人点头,相继上了车。
    “目前被告人正在服刑,想要上诉的话,需要走不少流程。”周淮翻着资料,语速沉稳,“不过,凭着徐家的实力,想要把人捞出来,并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    他的目光敏锐地看向江頖。江頖怔了几秒,随即点了点头。这两天的日夜兼程,让他的反应都迟钝了几分。他现在顾不上什么上诉流程,许听正处在危险之中,当务之急,是先把她转移出淮安监狱。
    江頖掏出手机,拨通了一个许久未联络的号码。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,那头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:“喂,是江頖吗?”
    “爸。”
    江頖的声音沉了下来,“我想请您帮我办一件事。”
    “你说。”
    “帮我把淮安监狱里服刑的许听,转到南祈监狱。”
    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传来一声应允:“好,我会联系家里的人处理。”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    挂断电话,江頖转头看向身旁的程斌和江林,两人的眼神里都带着几分复杂。他没有多做解释,只是重新抬眼望向窗外。高架两旁的高楼飞速倒退,江頖闭上眼,疲惫地靠在椅背上,稍稍休整。
    车子停在淮安监狱门口时,江頖对着几人说:“你们就在车里等我吧。”
    江林率先点头:“我们在这里等你们。”
    江頖笑着应下,转身走进了监狱大门。长长的过道里,采光极差,昏沉的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气息。没走几步,他就到了接见室。与外面的昏暗不同,这里的灯光亮得刺眼,厚重的玻璃将空间隔成两半,窗台上摆着通话用的电话线。
    没过多久,一道瘦削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。
    她比记忆里憔悴了太多,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,脖子上还留着几道明显的伤痕。江頖看见她的那一刻,积攒了一路的情绪轰然崩塌,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。他快步走到玻璃窗前,颤抖着拿起听筒。
    许听看见他时,脸上没有半分惊讶,只扯出一抹极淡的笑。她缓缓拿起另一边的听筒,贴在耳边,眼底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。
    “你又找到我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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